文明的根基是什么?大脑。问“人类为什么能产生文明”,本质上是问“为什么人类大脑能进化到这么发达的地步”。
那么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人类大脑的进化的起点并不是百万年前。
当灵长类进化到南方古猿阶段时,智力就已经远远超过了爬行类、鸟类和其他哺乳类,这个脑在猿的阶段就已经极其发达了。
灵长类的脑为什么能这么发达?
我们可以先问:什么情况下智能更有用?
1、生存环境复杂。这很好理解,环境越复杂,聪明当然越有用。
2、群居生活,群居生物之间交流强度远远超过独居生物,也需要一定的社会结构,智能在其中用处就比独居生物更大也更容易发展进化。
我们先看复杂性。新生代是被子植物繁盛的时代,被子植物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是裸子植物远不能比的,以它为基础的生物群落,其环境复杂性远远超过裸子植物为主的中生代(虽然我们知道被子植物在白垩纪后期出现,但毕竟时间还比较短,也没有新生代那么繁荣)和其他任何时代。植物群落的复杂,构成了灵长类向智能进化的第一块积木。在一个复杂环境中,脑子好使很重要。
然后看群居,也很好理解。灵长类就算不是全部,至少绝大部分都有群居生活。OK,这个条件也满足了。
然后我们再问:但是生活在被子植物时代的群居动物并不只有灵长类,为什么灵长类成为智能的赢家?
因为灵长类的身体特征具有促进智能进化的特殊结构——就是手。手的分工和精细动作,对锥体系的高度分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进一步刺激了大脑皮层的进化。而灵长类为什么会有手呢?为什么需要抓东西呢?
灵长类长期以来营树栖和采摘生活,对手的抓握和精细动作有特别需求。有些生物虽然也是树栖,但却不像灵长类一样靠快速攀缘和采摘生活。比如鸟类,虽然树栖,却没有手,不依赖精细操作,自然也就缺乏对锥体系和皮层运动区的直接进化刺激,脑的进化效率当然不如灵长类。
讲到这里,肯定有人会提出以下疑问:鸟是由恐龙进化来的,恐龙一开始也不是树栖,为什么上树变成鸟的恐龙没有进化出来手,而上树的灵长类却可以拥有手呢?
这就要从脊椎动物脊柱的进化开始谈起了。
陆地脊椎动物的祖先是鱼类。鱼的脊柱有什么特点?你拿起一条鱼的骨架掰一下,很明显,它只能左右弯曲,而不能上下弯曲。而我们人的脊柱,可以向任意方向弯曲。为什么脊柱在进化过程中会产生这种区别?
因为在水里游动,鱼类不需要跳跃活动,脊柱不能上下弯曲并不是问题。鱼类刚刚上岸,进化出最早的两栖动物和爬行类祖先时,就像现在的蜥蜴和鳄类,脊柱同样是不能上下活动的。这也没办法,毕竟进化要一步步来。
但是问题马上就来了,你观察一下动物世界里面野兽的奔跑,快速奔跑的野兽,背部是不断起伏的,这是四足奔跑不可避免的现象。所以一个不能上下弯曲的脊柱,是没办法支撑一个能高速四足奔跑的身体的。所以早期的羊膜动物只能四足匍匐行走,身体左右摆动,这种运动方式,不可避免地会压迫肺部影响通气,奔跑的效率受到很大限制。
解决的办法有两种。哺乳动物的祖先合弓纲和恐龙的祖先蜥形纲采取了两条不同的路线。合弓纲进化出可以上下活动的脊柱,为高速奔跑打下了基础,就像现在的四足兽类一样。而蜥形纲发展到恐龙这个阶段,采取了强化后肢两足行走的方案,你不是脊柱不能上下活动吗?那我可以站起来,单靠后足跑,那脊柱不能上下活动也就不成为问题了。
强化后肢的两足行走,解放了前肢,使前肢没有必要继续为承重功能所限制,因此兽脚类恐龙的前肢就具有了更加灵活的进化空间,到手盗龙类这一阶段,就进化出了叉骨与羽毛,为将来向鸟类进化打下了基础,并最终进化出了翅膀。所以鸟由两足行走的恐龙进化而来,绝不是偶然的。
但是鸟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了进化出手的机会。鸟会飞,靠爪子和翅膀,可以非常轻松地在树上活动,因此不再具有进化出抓握功能的前肢的选择压力。鸟就算树栖再久,也不会进化出来手的。
哺乳动物就不一样了。不能飞行的四足动物要在树栖生涯中保持足够强大的运动能力,就必须攀缘,要采集果实,需要采摘,这首先需要脊柱具有良好的活动性,同时也需要能“抓”。正好,合弓纲的脊柱是可以上下左右活动的,是完全柔软的,同时攀缘和采摘的需求对对手的进化也形成了强大的选择压力。所以树栖灵长类的前肢进化出了手,反过来又刺激了皮层的进化。
进化的路线一旦确定,你就没有办法推翻重来。几亿年前蜥形纲和合弓纲在解决奔跑问题上的进化路线分道扬镳,冥冥之中,决定了它们最终的结局。
还有没有其他因素促进智能进化呢?有。采摘果实对精细视觉和颜色辨认的依赖很大,树栖生活对三维空间的立体感要求明显高于地面生活,这对视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并刺激了枕叶的进化。
——而被子植物能够结果的特性,对手和视觉造成了选择压力。因为只有在一个植物能够普遍结果的时代,树栖的食物来源才足够广泛,对手的攀缘和采摘功能要求才高,同时植物果实的多样性和树冠层的复杂性,也需要动物发展出精细的视力。
所以灵长类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是在被子植物的繁盛所形成的对大脑进化的各方面选择性压力较前显著增加的背景下进化的。没有被子植物的繁盛,没有树栖生活,灵长类不可能进化出能够使用工具的手。
如果不是为了攀援和采摘,手进化出来没有用,对肉食动物来说根本就不如尖牙利爪有用,对生活在地面的草食动物来说,吃草吃树叶吃根茎也用不着进化出手,对鸟来说会飞就不需要攀缘采摘因此也不需要手。而如果没有完全活动的脊柱和四足行走的需求,“快速攀缘”这种需要手的树栖方式也很难出现。
所以恐龙时代没有进化出手这种东西的物质基础。
进化是一步步来的,不是放卫星。很多人只看到两百万年的人类历史,觉得人好象出现得多么突然,却没有看到从原始灵长类到南方古猿的进化史是很长的。你只看到恐龙生活了一亿多年,好像很长,却没有看到不同时代植物的差异对动物进化的不同影响。
我们都知道恐龙的单位是两个目,而灵长类的单位也是目。大家都是目,地位相当。别拿恐龙直接和人比,这在分类学上根本都不是一个层面的,霸王龙和剑龙的亲缘差距比人和猴子还大,晚期智人这一个物种跟恐龙两个目怎么能直接比呢?恐龙发展了一亿多年,灵长目也发展了6500万年,根本就是一个数量级的,在进化的角度,没有数量级的差距等于就是没差距,一百万年和两百万年没区别,一亿多年和六千万年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灵长目生活在被子植物繁盛的时代,对智力的选择压力远远超过恐龙时代,却也花了6000多万年才进化出人,恐龙生活在一个裸子植物繁盛,对智力选择压力小得多的时代,其脊柱的特征又不适合于攀缘,花比灵长类长一倍的时间进化不出智能有什么奇怪的呢?
还是那句话,灵长类的大型化和脑容量的进化不是一蹴而就的,从最原始的猴子进化几百万年就变成人了?不是的。
原始灵长类体型很小,也就是老鼠那么大的弱鸡。但是,在被子植物提供的有利于智力进化的选择压力下,它们的脑容量慢慢增长,体型逐渐变大。白垩纪末期出现原始灵长类,始新世晚期出现类人猿,中新世前期出现没有尾巴的真正猿类,中新世后期的森林古猿脑容量明显增大,到上新世出现了脑容量更大并可以直立行走的南方古猿,经历六千万年的积累,终于到达了由猿到人的奇点,开始了进化的最后冲击。在进化过程中许多中间种和分支种都灭绝了,大自然从灵长类开始试错了无数次,才出现了能人,而从能人到晚期智人的进化,期间又灭绝了好多人种。
很多人觉得智能生命的出现多么偶然,是因为没有看到大自然为了凤凰涅磐的最后一步,已经打了多少年的地基,试了多少种选择。你玩游戏都知道要先从采矿开始一步步攀科技树,哪有凭几个农民就造出10级英雄的道理?
至于有人说,恐龙不空出生态位就不会出现灵长类的发展,恐龙灭绝是人类运气好,我要说,营树栖生活的灵长类和地面生活的恐龙的生态位有什么冲突?新生代的地面照样遍布着各种原始灵长类根本敌不过的猛兽,但是因为有了被子植物,有了果子,灵长类就能在树上获得充足的食物而不必下地和猛兽竞争。
被子植物的意义不仅是让动物可以上树躲避敌人,更重要的是,它的树冠层的复杂和果实的普遍存在,为树栖提供了比以前远远大得多的生态位,允许体型的增大和与之配属的脑容量的进化。恐龙时代的动物在树上很难大发展,是因为裸子植物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食物,即便树栖也难以有效地增大体型,以支撑脑容量的发展。
生态位是物种生存和进化的基础,只要被子植物提供了这个允许树栖生物存在并一定程度大型化的生态位,就一定会有生物去占据。——上肢的握持和精细化以及灵长类的逐步大型化,就是这一极大扩展的树栖生态位带来的演化结果。
这是纯粹的运气吗?很明显不是的。
如果有人问:被子植物的出现是否必然?我这么说吧:裸子植物出现以后,动物进食种子对植物形成的选择压力,让植物进化出保护种子的果皮,在亿年的尺度下,恐怕不能只用偶然去解释吧。
很多人没有明白“进化的本质是堆积木而不是放烟花”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意淫这个生物可能有智能,那个生物可能有智能。
总结:被子植物的出现及与其相关的树栖可行性、环境复杂性促进了树栖生物的大型化、精细化和脑容量的进化,使灵长类的脑在进化中拥有了比其他动物更强的稳定选择压力。由此积累了六千多万年,在树栖生物的脑容量和体格不断增大到一定程度时,才从量变到质变,从本能进化出智能,实现了从动物到人类的飞跃。智能不是大自然拍了下脑袋突然给古猿加了个属性点,而是无数进化积木逐渐累积的结果。
就算南方古猿向人的进化失败了,也不过是一个物种失败而已,其他人科灵长类可还是在的,灵长类的脑容量和上肢基础就摆在那里,一旦时机恰当,随时可以再次发动从猿到人的进化。人类在300万年前这个时间点进化出来是偶然,但从灵长类6000多万年的进化史去考量,在被子植物出现后树栖生态位较前显著扩展的大背景下,树栖生物进化出抓握和采摘的能力后,体型由小到大,脑容量由低到高、新皮质由简单到复杂的方向是非常清晰而明确的,智能的出现不过是早晚问题。
我再针对很多人持有的“因为智能在进化中只出现了一次,所以智能的出现纯属偶然”的观点说一下:这个似是而非的观点,是有漏洞的。
我先问一个问题:三分线引入几十年,才有一个能单赛季投进400个三分的库里,库里的出现是否纯属偶然?
不是的。因为篮球界对三分球的重视不是从第一天就那么高的,从职业联盟到校园体育,对三分球的重要性的认识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训练手段在几十年里不断优化,球员三分水平不断提高,在这个必然性的基础上,结合库里天赋的偶然性,才造就了库里。如果把库里扔到80年代初,也许他仍然会是一个三分投射很强的人,却绝无可能投得像今天这么变态。
进化的逻辑也是一样的。以前没有人类不是因为人类的诞生极端偶然,而是因为整体基础就不够,三叶虫再怎么突变能突变成人吗?在生物神经系统整体进化达到一定层次的情况下,结合突变和环境的偶然性,铸就了人类。
这就是世界的规律:偶然中存在必然,偶然和必然的对立统一。人类的出现有其偶然性,但进化树首先要慢慢长到那么高,才有给你拼偶然的机会。用“以前没有过”来证明某个事物纯属偶然,就是无视了整体发展需要时间积累的规律。
至于,进化有没有方向这个问题,我也说说我的观点:
从古到今,生物是越来越复杂的,这个规律谁也不能否认。真核单细胞生物比原核细胞复杂,三叶虫比单细胞生物复杂,鱼类比三叶虫复杂,爬行动物比鱼类复杂,哺乳动物比爬行动物复杂。植物也一样,从藻类到苔藓到蕨类到裸子到被子植物,复杂性也是不断上升的。
这方向明明是非常明确的,甭管地球环境怎么变,生物整体始终是越进化越复杂,例外总是少数,怎么能说进化没有方向?
很多人没有搞清楚“突变”和“进化”这两个概念。突变是没有方向的,可是自然选择是有方向的。
有人要说了,自然环境的改变是偶然的,怎么会有方向呢?
我就这么说吧:单个自然环境的改变,是偶然的,没有方向的,可是地球环境注定不断发生改变这一点,是必然的,这就是一个选择方向。作为生物整体,要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显然,突变潜力越高,改变的潜能越大,越不容易被大自然给毁了。
突变本身是没有方向,可是增加自己突变的潜力,这可是有方向的。
答案是什么呢?复杂化。生物发展出有性生殖,基因组越来越复杂,就是为了提供更多的突变可能性,增加进化的速度,使自己在应对多变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概率越高。
所以我们看到了,在单细胞时代,进化的速度非常慢,而在多细胞生物出现之后进化速度加快,到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之后,进化的速度进一步提升。进化史早已证明越复杂的生物演化的速率越快。
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和人对敌,敌方出什么招是偶然的,但是,敌方招数一定是多变的,是必然的。你应变速度越快,承受住敌方多变攻击的概率就越大。
生物就是这个高手,大自然就是敌人。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变得越来越复杂,从古到今生物演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演化中,速度就是生存,这就是进化。
这就是复杂化的意义。从单细胞生物到人类,突变是偶然的,但生物总体上越来越复杂,生物圈的进化,严格遵循着熵减逻辑。看看现实吧,不仅生物本身在不断复杂化,其中智力的基础——神经系统也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复杂化,你们还能说,人类的诞生纯属偶然吗?
世界是偶然和必然的对立统一,这就是辩证法。
最后,再谈谈这个问题下不少人所持的一个观点:“恐龙可能产生了文明,但岁月会磨掉一切,没有留下遗迹,所以我们不能因为没看见就否认”。我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对古生物学一无所知的表现。
无论是什么样的文明,最基本的条件,起码工具必须会制造。连工具都不会造的种群,有什么资格称为文明?然而大家也都知道,无论是工具还是建筑,只要曾经大规模存在过,或多或少都会被埋入地层,就像石器和人类化石一起出土是普遍现象。
恐龙被发现至今,已经发现了数百个恐龙物种的化石。从三叠纪到白垩纪,每个阶,都应有尽有。但无论任何时期,都未发现有工具/建筑伴随出土。这么多种类、涵盖各个时间段的大批恐龙化石都可以保存至今,工具竟然连一件都保存不下,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有人说,恐龙文明已经离开地球,但是它们祖先制造的工具在地层里留下的遗迹,是不可能抹去的。
——你要说一个文明有能力把自己在地层里的工具痕迹全部抹掉,身体化石却都保留,拜托,三体人都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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