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骨掀起波澜
1961年,在北非摩洛哥的杰贝尔依罗地区,一名矿工在钡矿的沉积物中,发现了一个近乎完整的人类头骨。这个头骨的发现,动摇了考古学界许多人的看法,并使得我们人类的起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关于人类的起源,直到近些年,人们通常认为故事是这样的:大约15万年前,智人在东非进化,然后在6万年前开始有了现代行为能力,之后“横扫”非洲并在世界各地殖民,完全取代了他们遇到的任何古人类。这个故事被称为“东非起源说”。然而,新的化石、工具和对古今基因组的分析,正在撕破这个完整的故事。
如今,一个新的故事已经出现,而杰贝尔依罗人的头骨被证明是这个新故事的关键。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过去的假设有多少仍然成立。我们是否应该放弃旧故事,来考虑接受一个完全不同的新故事呢?
“东非起源”说的出现
关于现代人类的起源,一直有着争论。早期流行的观点是“多地区起源”。“多地区起源”说认为,至少100万年前,古人类分布在非洲和欧亚大陆,并平行进化为现代人类。例如,直立人,包括1929年出土的“北京人”;或是阿法南方古猿,1974年在埃塞俄比亚发现的著名的“露西”。
然而,1987年,美国加州大学的遗传学家对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的147个线粒体基因组进行了测序——细胞中的线粒体仅遗传自母亲——引发了一场轰动。他们的研究表明,所有人都是一位可能生活在大约20万年前的非洲女性(被称为“线粒体夏娃”)的后代。
这个观点非常有影响力,它很快被整合成“东非起源”说,即现代人类在15万年前到20万年前的某个时间突然出现在非洲东部,然后征服了世界。根据这个观点的描述,早期智人似乎拥有和我们一样的身体,但智力没有我们先进。直到后来,大约在5万年前到6万年前,可能是由于偶然的突变,它们的智力才得以进化,并促使它们走出非洲——这也被称为“人类的大变革”。
在一段时间内,“东非起源”说获得了化石证据很好的支持。1997年,考古学家在埃塞俄比亚的赫托地区发现了三个人类头骨(两个成人和一个少年),时间在15.4万年前到16万年前之间,同时具有古代和现代的面部和头颅特征。由于他们的年龄、出现的位置和使用的工具都与“东非起源”说完全一致,人们开始相信,从解剖学上讲,他们是“现代人可能的直系祖先”。
严峻的挑战
但很可惜,后来几乎再也找不到新的证据来支持“东非起源”说,而杰贝尔依罗头骨的发现几乎要重写这个故事。
早在1961年,考古学家就注意到该头骨具有现代人的特征——扁平而精致的面部,突出的下巴,以及一个古老而细长的脑壳。当时,它的年龄被测定为4万岁,并被归类为非洲尼安德特人或其他古人类。但人们对这一时间一直存疑。直到2004年,德国的考古学家在同一遗址找到了更多的化石,其中包括另一个近乎完整的头骨,有着现代的脸和古代的脑壳。当对它进行时间测定时,结果令人震惊了——31.5万年!
这对“东非起源”是一个严峻的挑战。从解剖学上看,这个头骨和在赫托发现的头骨一样现代。所以,它是一种非常接近现代人类的物种。然而,它生活在智人进化之前至少13万年,而且它距离所谓的“人类摇篮”——东非有数千千米!
2017年,这个新的时间被公布,引起了人们对那些有着差不多年龄的头骨化石的反思。而事实上,在非洲各地,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古人类头骨被发现,这些头骨都讲述着一个相似的故事。例如,来自南非的头骨虽然有大约26万年的历史,但却有着令人惊讶的现代面孔;来自坦桑尼亚、肯尼亚的头骨也是如此,它们有着古代和现代的混合特征,但奇怪的是,它们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
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肯尼亚南部一个古老的湖床上,考古学家发掘出一个30万年前的古人类遗址,以石头而非骨头闻名。那里有大量的“史前工具”——手斧、手镐、薄刃斧、砍砸器、大型石刀等,让人们看到了从石器制造文化到更复杂的文化的关键性转变。
这些工具的特点除了类型多,还较为精细。例如手斧,一端较尖较薄,另一端略宽略厚。显然,这与我们的远祖“直立人”在120万年前所制造的工具大为不同。而制造这样的工具需要一定的认知和思维水平,因此它们被认为是现代思维的产物。换句话说,这体现了一种技术和文化的飞跃。
人们一直认为,这种飞跃发生的时间较近,与所谓的“人类的大变革”相一致——在约6万年前。但是从最近二三十年来在非洲各地发掘的考古遗址,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关键性转变至少发生在30万年前。
非洲多区域起源?
在越来越多的证据面前,一种新的、越来越主流的关于人类起源的观点正在形成——“非洲多区域起源”说。它并没有完全推翻现有的观点,非洲大陆仍然是人类的摇篮,而且人类确实离开了非洲,最终居住在整个世界。但是,“东非起源”故事已经被埋葬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深层次的起源故事,它至少开始于30万年前,也可能是更久远的50万年前。
如果说要寻找一个大框架来研究现代人类的进化,约30万年前~10万年前似乎最为适合。在这一时间,整个非洲大陆似乎都散布着古人类。它们通常由于地理或生态边界(如沙漠或丛林)而彼此隔离,并且大多独立进化;可能在气候条件改变或边界改变时,它们也有零星的接触和杂交。这种“沟通”被认为持续了15万年或更长时间。
基因研究也支持非洲多区域起源的观点。瑞典的几名科学家分析了来自非洲各地的当代基因组,试图找到智人起源的线索。但他们发现,研究结果并没有指向任何一个特定的区域,而是指向了南非、东非或西非,也就是所取样的每一个地方。于是他们认为,人类的进化并非发生在非洲大陆的某一个地区,而是它的不同地区。
“非洲多区域起源”说代表了思想上的重大转变:我们的祖先并不是单一的种群,而是很多的种群,分布在一个巨大的区域,融合、分裂、再融合,就像一条辫状河流,以不同的速度,在不同的地方向不同的方向进化。显然,用解剖学和行为特征来定义现代人类已不够完整,还必须考虑广阔的空间和时间。有人类学家表示,从来就没有一个单一的起源中心,我们是一种“混合人”。
“混合人”在解剖学上的多样性不可避免地引发了这样的争论——在非洲不断发现的那些古人类化石中,到底哪些才是真正的智人?不过,也许这种争论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们对构成物种的概念已经过时了。“生物物种”通常被认为是一组可以杂交的生物体,但这个概念并不适用于许多现存的哺乳动物物种。例如,土狼和灰狼可以交配产生第三个“物种”——红狼。
如果人类也是如此,那么早期智人与其说是一个物种,不如说是一个分支:一组不同类群的生物体,由共同的祖先进化而来,具有许多共同的特征,但也有许多身体上的变异。
谁是真正的直系祖先?
这种新的观点已经在古人类学界产生了广泛影响。例如,影响了考古学家寻找现代人类的直系祖先:如果几十万年前的非洲到处都是或多或少属于现代人的群体,且他们的进化是半独立的,那么,究竟哪一种人种最终形成了当代人类,而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不幸的是,在这一点上,线索更少。只有一点化石记录,譬如一些骨头,但它们是零散的,很难编织出一幅大的画面。基因研究方面也很模糊。
最近的分析认为现代人类的起源是在26万到35万年前,是非洲南部和东部古人类的后裔,而不是非洲北部古人类的后裔。换句话说,非洲多地区起源的辫状河最终汇聚成一条主河道,尽管仍有许多支流。
化石发现表明,这些支流一直存在到最近。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和尼日利亚的一些地区都发现了带有古代和现代特征的头骨,他们的历史只能追溯到1.4万年前,大约1.2万年前,他们也灭绝了——我们的辫状河的最后几条支流最终干涸。
“非洲多区域起源”说在古人类学界越来越占上风,但它并没有完全胜利,仍有人在不断提出质疑,未来会有更多的挑战。一方面,对古代非洲人基因组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其数据将有力地影响着这个主题;另一方面,更多的化石还有待发现,如西非的中石器时代基本上还未被开发,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个头骨可以使整个模式倒塌;此外,还有25种已知的古人类尚未被纳入到这个故事中。
总之,关于我们人类的起源,这是一个复杂、漫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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